[黄喻]前度（11）
媒体相关都是我瞎掰的，千万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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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匿名的email在周一的早晨安静地出现在蓝雨新闻部公用的爆料邮箱里。
这样的邮件几乎每天都有成百上千封之多，往往带着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几张似是而非的图片，实际上经过系统和人工过滤之后还能被推送到操作台的屈指可数。
而现在喻文州的电脑上打开的这一份，如果不是刚好排到卢瀚文值班，可能也就跟其他的一样被直接忽略过去。
喻文州特别留意了一下邮件的发送时间，掐在九点钟的上班时间之后的一小会儿，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它能在第一时间被阅读，而不是被淹没在堆积了一整夜的垃圾里头。
逻辑扎实，行文简洁，用词精确，正文几乎可以直接用来当作新闻稿，显然是业内人士的手笔。附件里头的数据详尽而充分，说服力与煽动性十足。
一切都显得太完美，反而让喻文州有些犹豫。就像是天上无端端掉下来的馅饼，诱人，也让人望而生畏。
更何况这个爆料所涉及的领域，跟当时导致他不得不去国离乡的那一场新闻事故隐隐重合。他不知道这纯粹是巧合，还是一个陷阱。
喻文州不由自主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再次移动鼠标浏览了一遍邮件的内容。其实他只需要轻轻地按一下删除，这个困扰了他一整个上午的难题就会消失不见。但是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放弃这样的话题无异于放弃自己的职业精神。
生关死劫，总归要闯一闯。他定了定神，叹一口气，点下了转发键。
互相独立的三个采访小组分别在两个月之后陆续提交了报告，之前所收到的爆料的真实性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再加上喻文州自己搜集到的信息，几方对照，丝丝入扣。他又花了一周的时间和经手证据的记者开会，整理材料，最后亲自写了策划案，收件人是新闻部的经理，同时抄送黄少天。
而黄少天的反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喻文州在回国之后大概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黄少天脸上出现如此生气的表情，像是被踩了尾巴炸了毛的大猫，须发恨不能一根根直立起来，上一次看到大概还要追溯到七八年前，居然莫名地生出些许怀念。他又想如果不是顾忌着办公室的玻璃墙隔音效果一般，只怕黄少天已经咆哮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隔着一张办公桌对峙，黄少天的手撑在桌上，小臂因为用力隆起块垒分明的肌肉轮廓。他的上身微微前倾，仿佛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豹子。
喻文州的双臂抱在胸前，他毫不怀疑以黄少天敏锐的观察力，一定能在第一时间把这个专题和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联系起来，他直视着黄少天仿佛快要冒出火光的眼睛，平静而沉着地说，“这是一个值得报道的新闻。”
“哦，就是这样而已吗？”黄少天怒极反笑，拉起半边嘴角，“从你加入蓝雨，还是从你计划回国的时候，你就一直惦记着了吧！等了这么久，筹划了这么久，最后还要拖蓝雨下水，不就是想要一雪前耻吗？你可真是厉害，五年了还念念不忘，对得起你那个算无遗策的名号啊喻文州！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是觉得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计算的，你工作的时候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
黄少天一番话越说越快，语气凌厉以极，到了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囫囵滚成了一团地吐出来，狂态中夹杂着不容置疑的愤怒。
“当年的事情是一次报道事故，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但是面对错误裹足不前，我不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是这样的人。这次报道如果你不愿意做的话，我会安排调整到其他栏目。”喻文州似乎完全没有被黄少天的质问所影响，依然是一副风平浪静的表情，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握住门柄的手停顿了片刻，他没有回头，声音喑哑却异常坚决，“不管你信不信，少天，在感情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有算计过你。”
这一天晚上喻文州在入职以来首次缺席了黄少天的直播，替班的SP对攻击性极高的黄少天几乎束手无策，不过幸好后者并没有失去作为王牌主播应有的分寸。
黄少天又一次在结束之后在直播间里耽搁了许久，他用手指摩挲着直播台上蓝雨的logo，安静得足以让大多数人跌破眼镜。蓝雨的工作人员对此却都早已是司空见惯，在撤掉器材之后带上门，只给他留了一盏壁灯。
“先吃点东西吧。”
即使没有开口说话，光听脚步声黄少天也知道进来的是喻文州。年轻的时候吃饱了容易犯困，他向来都是下了直播才吃东西，后来慢慢也就成了习惯。现在回过神来才觉得饥肠辘辘，面前摆着浇了豉油白嫩肠粉，一时间不由得食指大动。
他掰了方便筷子捏在手里，看着喻文州伸手勾过另一把椅子坐下，离着两三米的距离。
“你可不要以为用这个就能收买我。”黄少天嘴上逞强，口气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软下来。即使是在那个慈善晚宴突兀的摊牌之后，喻文州也不曾缺席过他的直播。而直到今天，他才恍然发现了自己又再次不知不觉地开始习惯有这样一个人站在他的背后，同他并肩披荆斩棘。
“我只是觉得，偶尔还是可以公器私用一下。”喻文州笑了笑，瞟了一眼直播间厚重的木门。这里的隔音环境很好，镜头也都已经完全关闭，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甚至可以继续完成下午的那一场争吵。
“我觉得，我还是欠你一个解释。”喻文州的语速比平时更快一些，仿佛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五年之前我突然去美国，确实是因为那场直播事故。”
五年前的喻文州和黄少天都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他们在毕业之后一同考进了当年G市本地的一家新闻机构，电视台的主管对黄少天青眼有加，很快就有了主持晨间新闻的机会，喻文州则踏踏实实地从AP做起。
那几乎可以说是他们的生命中最为美丽的一段时光。虽然辛苦却甜蜜，尚且心怀着可爱的理想，身边又有亲昵的爱人。
但是在一次新闻报道中，作为重要证据的采访录像却在播出之后旋即被查证是经人恶意伪造而成，虽然当时的电视台只有地面新闻频道，造成的影响却依然相当恶劣。
一时间台里兵荒马乱人人自危，负责播报的黄少天被领导的质询搞得焦头烂额，回到住处困得一头栽倒在床上，甚至没有觉察到房间里头不知不觉地少了许多东西。
等他闷头睡到半夜被饿得醒过来，习惯性地想要把应该在身边的人捞进怀里却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残存的睡意几乎在一瞬间清空，衣柜里属于喻文州的那一部分不翼而飞，洗手间里挤在一块儿的成对的杯子牙刷毛巾统统少掉一半，本来不大的房子突然少了另一个人的气息，竟然显得空旷起来。黄少天甚至觉得自己是跌入了另一层梦魇，可是不管他怎么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都无济于事。
最后他在冰箱上看到了喻文州留下的便笺，寥寥几行交代了前因后果，字迹清晰而端正，看上去跟他们偶尔错开日程的时候喻文州嘱咐他记得吃饭也没什么两样。
黄少天光着脚在房间里走了半天，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有冷意从脚底的水磨石砖一点点浸透开来，攀着骨骼渗进血液里。
他放任自己跌进沙发，几乎在一瞬间冷静下来。喻文州留下的字条在右手里被揉成一团，被冷汗沾湿了之后，墨水模糊成一小块诡异的形状。
黄少天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喻文州，虽然对方永远是一副温和好说话的面孔，但是内里的那点倔强乃至是固执其实惊人。如果他是诚心想要离开，那一定是做了万全的打算，更不会让自己有机会找到他。
何况，黄少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皱缩起来的纸团，仿佛能借此把自己的眼神乃至神思统统传递过去，既然喻文州是真的想走，他又怎么会不如他所愿呢。
“我当时觉得，辞职应该是最合适也最有利的选择。”喻文州的声音不高不低，平淡得仿佛在描述别人的故事，甚至不及他许多时候写的新闻稿。
黄少天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掉后半夜，没有做梦，却仿佛堕入一片虚无，尽管是下意识地蜷着，还是有半截身子挂在外面，到点了闹钟在耳边炸开如雷，四肢僵硬，还是要打起精神去办公室签到。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他走进半旧的大办公室，本来嘈杂的人群突然静了一静，许多人的眼光或明或暗地从他脸上扫过，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之前的话题。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坐下来打开电脑。
置顶的重要邮件不过是喻文州留下那张纸条的一点补充。为了挽回公司的声誉，新闻频道的主管和临时提为节目SP的喻文州引咎辞职。
几天后，G市本土娱乐节目出身，一直想要往综合电视台转型的蓝雨传媒雷霆手段，收购了黄少天供职的新闻台的大部分员工和全部设备。
新合同，体检，职位调配，黄少天被淹没在接踵而至的文件里头，繁琐的待办事项占掉所有的时间。等他在蓝雨重新安顿下来的时候，喻文州的离开似乎也成了一段往事，像是身体的某个部位被洞穿过又止血结痂，想到了并不会痛，只是觉得空荡荡的少了点什么。
“你是知道的，做AP并不适合我。”喻文州的强项在于整体规划与思路分析，许多AP负责的日常琐碎编辑工作反而算不上出众，但是对于一个刚刚本科毕业的学生来说，势必要从最基层做起。
“所以我觉得借这个机会，再读读书也不错。”
“那就一定要分手吗？我可以等啊！”憋了许多年的话脱口而出，甚至带着些让黄少天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稚气。
“如果告诉你了，你会安心留下来吗？”喻文州笑了一下，仿佛也跟着黄少天回到了五年前的样子，“你一定会挨义气跟我们一起辞职的吧。”他抬头看了黄少天一眼，眼睛里有难得一见的狡黠和调皮。
“……”黄少天对他的断言无话可说，不得不承认，他们对彼此都太了解。
“而且……你毕竟要算是半个公众人物，我当时觉得还是能够被人祝福的恋情更适合你。”喻文州的声音出现微妙的波动，“别否认，大学的时候我还陪你一起和你女友吃过饭呢。”
“这算什么理由！”黄少天忍不住拍了桌子，“你不能到现在了还用这么蠢的理由糊弄我。如果真是这样，你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我！”
他们浑浑噩噩地做了三四年的好兄弟，心思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下的种子，却是到了毕业之后租了房子成了同居对象，才生根发芽地纠缠到一起。
“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我以为这样是对你最有利的。”喻文州自己现在想起来其实也觉得好笑，非常坦率地接下去，“后来我偶然在图书馆看过一本书，中文的小说，里头讲一个伟大的星象家，能够根据星星推算一个国家的命运，却永远算不准自己能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到那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对他而言，当问题涉及黄少天的时候，一切冷静和理智都灰飞烟灭。
他们是彼此的铠甲，也是彼此的软肋。
“我当时是做得不对，但是在那个时候，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他长长地舒一口气，这番话里有的在他在纽约的日日夜夜里脑海中反复翻腾而过，有的却是看着面前的人脱口而出。
“那现在呢，你回来是为了纠正这个错误吗？”黄少天却不容他敷衍过去，他紧紧盯住喻文州的脸，却抓不住他低垂的眼睑遮掩之下眼神的焦点。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头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以至于一定要获得肯定的答案。
“不，我回来以前，并没有想过……”
“并没有想过你还是喜欢我。”黄少天截断了他的话，脸上却丝毫没有得意的表情。
“是。”喻文州承认得很干脆，他对黄少天近乎直觉一样的自信真是无计可施，“但是我并不希望影响你现在的生活……”
片刻的沉默之后，还是黄少天先开了口，“你让我想想，文州，让我想想……”这全然不像是他平日果断的风格。他对当时的情况早就猜到了八九分，可是听到喻文州亲口补完他 所不知道的，看着这个人真实而鲜活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曾经说过的拒绝的话再来一遍。
“好。”喻文州只是点点头，推开椅子站起来。
“对了，关于那个报道，再开一次对照组会议吧，我们一起。”黄少天在这件事上反而没有过多的犹豫，他虽然之前一时失态，但是冷静下来看过喻文州整理的材料，各方面的信息的确是无懈可击。
“当然，没问题。”
“不论是你，还是蓝雨，我都不会再让你们冒险。”黄少天看着喻文州离开的背影，神情越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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