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codile

[王喻]北京爱情故事（3）

北京城太大，可供消遣的地方太多，以至于喻文州很多时候只要随便搭上一班公交或者地铁，就能一路上听到机械的女声报出一连串似曾相识的地名。

他逐渐喜欢上了这种没有目的性的，非常随意的打发时间的方式，也开始尝试一些路边摊上常见的食物，一开始肠胃有过些许不适应，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横平竖直的街道自有它的好处，即使依旧分不清东南西北，却也不再容易迷路，常常几个转弯，就是柳暗花明。

反而是在办公室的大多数时间，在香港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客户总归是一样的挑剔，只是香港人多学了英式的含蓄客套，一个意思能拐上三个弯，而内地的客户往往要直白许多。喻文州向来擅长和人沟通，自然游刃有余，唯独不习惯的，大概只剩下在饭桌上谈生意的风俗。

“本来是该我们请吃饭的，只不过我才来北京不久，还不太熟悉，不如由您来决定吃什么。”他刚刚和一个客户敲定了新一季的企划案，一场拉锯战从中午一直谈到了晚上。

这样的话听来似乎不太合规矩，然而从他嘴里头说出来，却只显出十二分的诚恳。这一次的客户代表是一位姓高的老先生，退休了又被返聘回来，专业出身，相关领域的经验极为丰富，自然也挑剔得很，不过撇开工作，私底下为人却很爽快，听了喻文州的话只是稍微斟酌了一下，很快选定了一家饭店。

“今天是运气好，居然有位子。”驱车前往饭店的路上客户提了一句，喻文州听着耳熟，几乎要疑心是不是又是初来北京时那种私房菜馆。

果不其然，这家饭店同样坐落在老城区的胡同巷子里，只是陈设布局疏朗了许多，大堂内摆了两行六张梨花木的大圆桌，旁边都已经坐满人，只是从旁边走过，就已经能闻到杯盘间菜肴朴实的香气。

他们订的包间在二楼，喻文州刚刚走到木制台阶旁，甫一抬头，却正正对上高处另一端的王杰希。王杰希穿了件浅灰色的对襟衫子，绸制的面料让他看上去比平时要柔和几分，袖子却还是按着衬衣的路数卷到肘上。喻文州没见过他这副装扮，一时间几乎要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亏得对方一双招牌式的大小眼，才确定是正主无误。

“哟，小王今天你在这儿啊。”他还来不及反应，走在前头的客户倒是先招呼了一声，说话的腔调里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点京味儿，王杰希很利落地几步下来，先和喻文州的客户握了握手，“高伯伯好。”

“看来咱们今天是有口福了。”老先生爽快地笑道，侧过身来想要介绍喻文州，却不料又是王杰希先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

“好久不见。”喻文州的普通话咬字还不太标准，说话的时候会特意放慢一点，他伸出手去与王杰希轻轻地一触，随即收了回来，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我和王先生是校友。”他对自己的客户解释道。

“这可真是太巧了，”客户显然并没有多想，只拍着王杰希的肩膀说，“都说你得了你爷爷的真传，今儿可要给我个面子，好好露一手。”

“应该的。”王杰希应了，略一点头，侧身从他们一行人身边过去了。

喻文州脸上还维持着淡淡的微笑，与同事们一起入席，流水样的各式菜色很快铺满了大半张桌子，服务生的嘴皮子很利索，看出了在座的大多不是本地人，上菜的时候还能顺便说两句典故。这些引出许多笑声的俏皮话却只像是一阵风从喻文州的耳畔刮过，他的大半心神都落在了面前的食物上。

他一口口吃进嘴里，也说不出好坏，只觉得样样都像是王杰希的手笔——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喻文州是见过王杰希下厨的，知道大多数菜肴需要的准备时间都比一般人想象的要长。那时候他往往倚在厨房门口和王杰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偶尔对方会夹一筷子快要出锅的食物让他先尝个鲜。

喻文州在心里头嘲笑自己想得太多，手下的动作却没停，等吃到七分饱的时候，服务生又端上来一碟淡黄色的方块糕点，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这实在是太眼熟，以至于他连下意识地否认都做不到。他第一次去王杰希租屋做客的时候，饭后的甜点就是一模一样的豌豆黄。

细腻清甜的口感似乎不仅唤醒了味蕾，还携带着尚未尘封的回忆。第一次看他下厨，第一次吃他做的菜，他挑剔过的三明治，他们一起吃过的烧鹅和肠粉，甚至那一次他开玩笑同王杰希提起他家在香港开的饭店能不能挂帐，王杰希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自己亲手做的要更好吃。

旁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喻文州心里头翻动的情绪，只有相熟的同事打趣说他今天仿佛胃口格外的好，看来是前段时间被工作压榨得太厉害的缘故。喻文州随即很自然地接过话头，与客户就进一步的合作聊了几句。一席饭吃得宾主尽欢，直到临走的时候要结账，有服务生过来说老板已经吩咐过了，这一桌免单。

喻文州眉心一动，大概猜到是王杰希的意思，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笑着说是沾了客户的光。住得近的同事纷纷结伴打车回家，问到他的时候他只推说刚刚席间吃得太饱，想走两步消食。

这话虽然不假，却实在并非主因。他借了月光在胡同里漫无目的地逛着，石板路两侧的高墙上有垂下来的藤蔓植物。他忽然发觉自己近来的许多行为，似乎都带着王杰希的影子——不管是吃完饭散步的习惯，还是对美食的热衷，亦或是在街角巷尾的探索，在许多细小的习惯上，他像是变成了另一个王杰希。

这些念头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他想得有些入神，以至于在一个转弯之后，被街对面突然而至的人造光线晃花了眼睛。

对面仿佛是一条很热闹的街道，五花八门的店面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喻文州一时半会吃不下东西，又暂时不想回家，干脆拐进了一家开在四合院里的酒吧，他之前也和同事一起去过三里屯，只觉得统统是如出一辙的喧闹，偶尔发泄下也许还好，却绝没有再去光顾的念头。没想到这里的气氛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空气里弥漫着轻缓的音乐和淡淡的酒精味道，虽然来的人好像大多是成群结队，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这样孤身一人的也不会太显眼。

他随便挑了个露台的座位，要了一瓶啤酒，一边喝一边点起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