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codile

[王喻]北京爱情故事（4）

等到后来回了家打开地图一查，喻文州才知道自己之前看到的那条热闹的街道是著名的南锣鼓巷，于是周末就又多了一个去处。

南锣鼓巷这一带的老城区里有许多卖小吃的店面，虽然少不了些许面向游客的改良，但是对于喻文州这样的外地人来说却也无伤大雅。他有空的时候，就一家一家挨着吃过去，兴致来了的时候也会耐心十足的混在游客里排个队，买一买热门却不一定好吃的奶酪，最后总少不了去酒吧落脚，他要吸烟，所以习惯性地选择室外露天的位置，去得多了，倒也成了半个熟客。

他心知肚明这里离王杰希家的饭店不远，却偏偏因此生出一种铤而走险的快感。

这间酒吧建在一条窄小的胡同里，四合院里门脸不大，白天不点亮门口的几盏红色灯笼，看上去和普通的民宅没什么区别，客人不多的时候，就显得特别清净。喻文州挑了个房檐下头的台子坐了，值班的店员很快把他点的啤酒和小吃送了上来。

进入夏季的北京逐渐炎热起来，冰镇的啤酒虽然畅快，却赶不走无处不在的蚊子。本地的蚊子似乎对他这一款进口的血液特别青睐，喻文州本来皮肤又白，被叮咬过后红肿的痕迹格外显眼，有时候留在脖子之类的部位，时不时就惹来同事们的打趣。

他出入酒吧，却一直是独来独往，偶尔遇上人搭讪，讲普通话的他回一句粤语，讲英文的他又换用普通话，加上一副温和却略显茫然的表情，居然也屡屡能让人知难而退。

刚刚点单的时候，他顺手从吧台旁边的杂志架上拿了两本书来打发时间，草草翻完一本设计类的杂志，没想到另一本却是北京的旅行指南。这显然是本旧书了，甚至有人用水笔在上头做过奇奇怪怪的圈点勾注，他还不太适应认简体字，干脆只挑了图来看，没想到除了开头一张烤鸭之外，连着七八种都是他曾经吃过的——不是来北京之后吃的，而是好几年前，王杰希在香港做给他吃的。

他看一看桌上剩下的大半碟子薯片，突然就没了食欲。

闷热的黄昏里，暴雨不期而至，一开始的时候本来还不大，喻文州坐在屋檐下头，甚至还能悠哉悠哉地去听雨打在砖石上的声音，没想到不一会儿雨就变得大起来，从黑色瓦片上滴落下的水珠逐渐连成了一片，后来甚至变成了小小的涓流。

这样的天气，想要叫得到出租车是难上加难，这里离最近的地铁口不过几百米的路程，喻文州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干脆跑过去算了，守在吧台的店员拎出来一把漆黑的长柄大伞——“就剩这么一把伞了，要不喻先生您和我们老板凑合一下？”

喻文州抬头看了看天色，雨显然不像是能在短时间内停下来的样子，他看一眼刚刚从吧台后头走出来，站在一边的酒吧老板，脸上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好啊，谢谢。”

伞很大，两个男人挤在一起也不算尴尬，酒吧老板比喻文州高了半头，左手稳稳地撑着伞，微微向他的方向倾斜。他和喻文州之前也曾寒暄过几次，自我介绍说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喻文州却心知肚明远不会这么简单，别的不提，单是这个酒吧的地价，只怕就直逼香港半山。

雨伴着雷声越下越大，天色也越发晦暗，喻文州低下头来看路，小心地避过人行道上积水的地方，大风卷着雨点打到他的背上，浸透了衬衣，衣料贴近皮肤，带着些许凉意，在闷热的天气里反倒觉得畅快。时不时有人顶着雨飞奔着从他们身边经过，远远望去，长路尽头的地铁口的光线显得格外的温暖明亮。

王杰希坐在车里，车轮排开积水，缓缓地向前挪动着，自从上一次在自家饭店的分店见过喻文州之后，他往这边跑的次数就突然多了起来。父母还以为他是终于对经营也有了一点兴趣，自然是乐见其成。

雨刷徒劳地左右摇晃着，试图排开积攒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透过雨幕，王杰希看到斜前方的人行道上有两个撑着伞并肩前行的身影。那是把Brigg的定制款，他在伦敦念书的时候眼馋过好一阵子，没想到却会在北京看到，以至于不由自主地又多看了一眼。

虽然看到的只是隐隐约约的背影，他也可以确定在伞下，走在靠外一侧的人是喻文州，而和喻文州一起的另一个人则要更高大些，撑着伞，正低了头和喻文州说话，两个人走在这么大的雨里，居然也不显得狼狈。

车行的速度虽然缓慢，但终究还是要人快一些，王杰希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按手机，喻文州一开始留给他的后脑勺逐渐变成了侧脸，他甚至能辨认出对方脸上有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么大的雨，有车总是好一点，哪怕是顺便送一送朋友和朋友的朋友呢。王杰希在心里头这样想。他终于按下通话键，稍等了片刻，得到的却只是机械的女声回应：“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 not……”他有些惊讶，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已经响起另一个温润的声音“Hi，我係Vincent，我而家唔可以接听你嘅电话，请喺‘嘟’一声之后留低口信。”

王杰希当然知道这是喻文州的声音，以至于需要一点意志力才能把手机从耳边移开。他不得不转开目光来看手机屏幕，确认号码的确是喻文州之前回复过他短信的那一个。

也许是喻文州换了号码，也许是自己……被拉黑了？倏而脑海里跳出无数个念头，似乎每一个都对着他露出嘲笑的表情。

等他再转过头看向窗外，喻文州已经到了地铁口，伞被收在与他同行的另一个高个男人的手里，铺天盖地的雨水扭曲了他们并肩而立走下电梯的身影，像是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

排在王杰希后面的车子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刺耳的声音穿透雨幕。他踩下油门，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转了弯，看到路边的一家便利店，就停下来，买了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他费了点劲才在大风里点燃了烟，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很快又被吹散了。

雨一直下，打在塑料雨棚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